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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25

擺盪兩岸之間的跨國同性伴侶

跨國同婚廣播特輯 EP-7 

 

文|林聖曜|中山大學社會系


擺盪兩岸之間的跨國同性伴侶
 

  由於我國《涉外民事法律適用法》第46條規定,目前僅有具有同性婚姻法源的二十七國人士可以和我國人民成功登記結婚,來自其他同婚尚未法制化的國家的跨國伴侶們,無法順利登記結婚並定居於臺灣。來自香港與澳門的同性伴侶們依《香港澳門關係條例》第33條規範,類推適用涉外民事法律適用法,因此與其他外籍人士相同,尚無法登記結婚。
 

  長年以來,我國政府更是針對東南亞、南亞、西亞、非洲等21國設立「境外面談」制度,要求先取得原國的結婚證明,方可進行面談,即使在完全開放跨國同婚的形況下,仍然會受到阻礙。而臺灣公民與中國居民的婚姻,雖然按照《臺灣地區與大陸地區人民關係條例》第52條為依行為地法成立規定,但「機場面談制度」的行政程序,使得想結婚的兩人必須先在「大陸地區」取得中國的婚姻證明,才能順利在臺灣進行結婚登記,即使對於異性伴侶來說,機場面談制度也已經是十分耗費心神的過程,更遑論無法直接在中國取得結婚證明的同性伴侶們。
 

  除了跨國民事法律規範凸顯了雙方國家法源不對等的情況,同時還存有著許多人治成分甚高的面談制度與行政程序,在這樣雙重的夾擊之下,母國尚未有任何同性婚姻法源的跨國伴侶們,目前只能暫時以同性伴侶註記,甚或是不斷在旅遊簽證、留學簽證身份間輪流轉換的方式處理。其中來自中國、港澳的人們,更是因為近年中共政權勢力的擴張,以及肆虐全球的武漢肺炎疫情,加劇民生與政治局勢的惡化,導致他們對未來生活的規劃增添許多變數,變得難上加難。除了一般可想像的,許多來自不同國家的親友、家庭在此時必須分隔兩地,並耗費大量時間在兩地之間往返,而這些來自中港澳的跨「國」同性伴侶們,更因為中國與臺灣長期以來懸而未決的特殊政治關係,在這樣巨大的政治與社會框架下,使得一般人眼中再普通不過的親密關係,對於他們來說卻是必須不斷努力才能得到的容身之處。

 

國安法過後的香港

  近年反送中浪潮下,香港特區與中國中央政府關係日漸緊張,港版國安法通過後,香港已經一別往日的安全。來自香港的Tori擔心中國突然「發神經」,臺灣伴侶如果入境香港,可能會因為護照身份遭到刁難。Kris的女友也參與反送中幕後的文宣團隊,雖然並沒有直接在抗爭的最前線,但仍然隨時擔心會受到中國政府的監控;相反地,Kris的前女友是個大中華思想十足的上海人,Kris說兩人以前時常會為了政治的事情爭吵,她覺得前女友只想享受臺灣帶給她的利益,碰到台獨就馬上翻臉。當反送中事件發生時,Kris為了避免摩擦而主動迴避相關話題,反倒是前女友不斷辱罵尋求大使館庇護的香港人是「英國狗」、幫香港人說話的Kris是「台獨狗」,連和朋友出門一起唱KTV吃飯,都能夠延伸到擁護中文與中國政府的話題,一連串偏激的行徑惹得Kris和友人們忍無可忍,兩人最終不歡而散。

  而身為社工的阿銘,也親身參與在抗爭行動中,看著不願傾聽民意的政府,讓政治情勢演變成光明正大地搞破壞,這讓她更確立要移民的決心。阿銘與伴侶小亭時時都在評估香港的局勢,她們已經研究過各式各樣移民的方式,對於像阿銘這樣曾來台就學的香港人來說,取得移民資格相對簡單,礙於政治情勢與疫情,目前只能暫緩這些規劃。他們同時也提到,我國政府是否要取消港澳人民關係條例令他們感到緊張,一旦港澳被視為等同於中國,最後一絲希望也就跟著消失。這些身受反送中局勢影響的港籍伴侶們,最希望的,就是能夠順利移居臺灣,找到一個可以與伴侶一起安身立命的地方。

 

獨裁大中華與臺灣民主的想像

  對於臺灣社會的民眾而言,不論是在公領域或私領域,一旦與中國產生連結,不免會引發政治化的討論。但相較之下,當自己的伴侶來自香港時,所感受到的推力是較小的,小亭說,香港對於臺灣人而言就是外國,而不是中國。阿銘非常喜歡臺灣的生活步調,覺得臺灣的物價與生活品質比香港還要好。Jacy與媽媽和弟弟同住,但一個人的薪水實在難以負擔三個人的基本生活。Tori也不喜歡香港生活壅擠又非常急的風氣,反而對臺灣比較有歸屬感。在這樣生活壓力大、物價高的情況下,這群港人嚮往有朝一日能夠移居臺灣。
 

  但是當伴侶來自中國時,便會時常感受到周圍環境的不友善,這與臺灣人面對香港人的情況,幾乎是不同的世界。Ryan就說自己的伴侶Righ來自中國,即使Righ嚮往臺灣社會的民主自由,但還是被Ryan的朋友調侃「我怎麼知道他不是間諜?」、「中國人都是邪惡的,交別國的還比較好」,令他聽了十分傷心,Ryan期望能盡自己的一費心力,試圖與大眾開啟更多對話。阿金也碰過,店員因為聽到女友的中國口音,因此表現出差勁的態度。同樣來自中國的Cecilia和阿金也十分喜歡臺灣的整體氛圍,不過兩人都覺得臺灣是中國的一部分,對此,他們的伴侶都認為,「國族認同」與「婚姻自由」兩個議題應該分開來談。來自中國的小蜂積極參與在臺灣同婚運動中,但也感受到了運動群體中排斥中國的聲浪,小蜂的男友Myke說很多中港澳的伴侶其實也都站在反送中的陣線,但網路言論辱罵他們是藍甲、滾回中國去爭取,這樣偏激的言行對婚姻平權並無幫助,他覺得仇中的氛圍若持續下去,未來可能需要移居到其他國家生活。

 

  在臺灣長期與中國保持緊張關係的情況下,大中華認同越是外顯的人,越容易有在臺灣被排斥的經驗;而無論是否有公開發表認為臺灣屬於中國的言論,只要與「中國人」身分有關的人,不免還是會預先遭受異樣眼光。

 

  或許最多人的疑慮是:當我們接受了這些來自中港澳的跨國伴侶,是否同時代表了我們與中國的距離又更近了一點?接受訪問的臺灣方伴侶們,所共有的基本原則,皆是堅持臺灣自由民主的基礎。小亭認為中國政權與中國人民是不一樣的,但必須正視臺灣主權問題,臺灣的未來必定要被國際認可為國家。Tori則對於部分臺灣人認為,有些「黃裡透紅」的香港人正在滲透臺灣社會一說感到不以為意,畢竟跨國同婚仍然是阻力較大的一條路。身處臺灣社會中,最能感受到矛盾感的,非這些與中國籍伴侶交往的人莫屬了。面對現今民進黨相挺同志但排斥中國的執政路線,常會使他們不知所措,有些伴侶間因為從小生長的社會環境差異,即使對於臺灣主權的意見分歧,也會盡量避免讓國族認同成為爭執的根源,因此對於政治議題選擇避而不談。先前提到Kris就是極力迴避以免紛爭的最佳範例,阿金、Myke也同樣不主動去談,在發現快要踩到對方底線時便會注意,Lois則和Cecilia抱持開放和平的方式討論,即使意見,也不需要為此爭吵。受訪的臺灣方伴侶們,即使各自在政黨或政治議題偏好上不盡相同,但堅持臺灣民主與自由的立場並不會改變。

 

「兩岸」特殊關係下的親密關係

  無論政治立場與國族認同為何,這些來自中港澳的跨國伴侶,仍需為了維持親密關係而花費不少功夫。由於多數人並不符合延攬境外人才的條件,因此選擇在學生簽證與旅遊簽證間不斷輪流轉換,透過來臺就學,或是將旅遊簽證一再延長的方式,爭取更多與伴侶相處的時間。像是阿金的女友以前一年來臺兩三次,就被政府懷疑從事間諜工作,兩人逼不得已,只好選擇苦尋他人的協助和異性結婚,希望能夠先取得臺灣的居留權。在公開徵求許多人是之後,終於出現願意協助他們的選定配合的對象,但是在一關關繁瑣的行政程序中,仍然會因為說法兜不攏、男女雙方出入境紀錄不符合預期狀況,而被發現並不是真正一起生活的夫妻,面對未知的未來,阿金和女友還因此考慮要分手。Lois和Cecilia更是向友人借精在北京生下孩子,透過請生父認領的方式,將孩子接到臺灣與Lois一起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Cecilia也因此可以暫時用依親簽證的方式入臺,中間她曾在臺灣考取博士班,一度轉換為學生簽證的身分。雖然朝夕相處,但至今Lois與這個孩子仍然是法律上的陌生人,而在依親與學身簽證之間轉換,也未必是解決家庭相處的長久之計。或許許多的跨國伴侶同樣都會面臨轉換簽證、放棄工作等常見的狀況,但對於敏感的中國問題,政府為了維持界線,在核發簽證、移民等關卡設下了相對嚴格的審核程序,使得這群人想和臺灣伴侶相見的機會相對變得困難許多,看似離得很近,卻是最遙遠的距離。


發佈日期: 2020/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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