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男同志,我接住了差點被生母打掉的孩子」他用最真摯的愛,證明當同志的小孩多幸福
〔風傳媒/賴怡君台灣伴侶權益推動聯盟專員]
2019年5月,台灣同婚完成立法,成為亞洲第一個承認同姓婚姻的國家。然而,目前法律只允許異性戀夫婦、單身者可收養小孩,這下子讓想擁有孩子的同志伴侶們陷入兩難的局面,究竟是要小孩,還是要伴侶?依照現在通過的同婚專法,除非其中一方有親生的小孩或是有錢出國做人工生殖、代孕,否則膝下無子的同志伴侶想要有下一代傳承,讓老有所託,在台灣幾乎不可能。
不禁讓人想問:為什麼台灣不讓同志家庭收養小孩?
男同志Andy,在同婚專法通過後沒多久,再度來信台灣伴侶權益推動聯盟(簡稱「伴侶盟」)。信中,他提到自己手把手帶大的兒子如今國中畢業了,保送花蓮第一高中,成績非常優異又很乖巧,「我想讓更多人看到,一個男人如何手把手地把表妹的兒子帶大。」希望透過自己的故事讓更多人理解「家」的意義,「我支持多元家庭,至少這個社會不會再有孤兒。」其實,Andy的兒子差點無法來到這個世界。
接住差點來不及出世的孩子
2002年,Andy和男友正在開車環島,途經高雄時接到表妹的電話,電話那頭沒多說什麼,僅吱吱嗚嗚地開口,「想跟表哥借點錢。」聽到這話Andy乾脆直接前去拜訪。一踏進表妹的租屋處,映入眼簾的是4個敖敖待哺的孩子在地板上爬來爬去,再看到表妹的身材,才明白原來借錢是要把肚子裡的孩子打掉,表妹和妹婿在工地做臨時工,生活並沒有很寬裕,還有其他孩子要養,無法再負荷一個。「每個孩子都很瘦小啊,我嚇到了,然後肚子裡的已經5個月大了,怎麼打?她身體負荷不了的。」回憶起當時的情況,Andy的手不自覺地放在胸口,仍是滿滿的不捨。
「反正我也不會生,我是Gay啊。」Andy心想,他很喜歡小孩子,但在台灣,同志不適用人工生殖法,也沒有代理孕母制度,他確定自己無法擁有小孩,「所以我就叫表妹把錢拿去養其他孩子,肚子裡的生下來,我來養。」那年他才23歲,把差點被別人打掉的孩子,從天堂邊緣一把拉了回來。
當時還這麼年輕,我問養孩子的勇氣打哪來的?Andy想了一會,說:「你無法想像齁,我怎麼養大的?我也無法想像。我朋友都覺得我很厲害,但我覺得這不厲害,就是一個責任而已。」
為了「兒子」,店倒了再開,開了再拼到半夜
孩子從高雄抱上台北時才6個月大,「那時候他多少會認人了,會找媽媽、哥哥、姊姊,但當他們離開的時候,他也很乖,沒有哭,只有肚子餓會哭,那我就會餵他。」Andy和男友同居,一起扶養這孩子,新手爸爸們沒有蜜月期,但對未知的世界也不感到害怕,孩子的生活起居Andy都能一手包辦,不會就是學而已。
事實上,最讓他煩惱的不是怎麼照顧這個孩子,而是很實際的問題:做什麼工作可以一邊顧小孩,又可以一邊賺錢養家?「我開第一家店是為了孩子,因為如果我不開店,孩子誰幫我帶?」Andy是一位美髮師,有一技之長可以獨立工作,但出來當老闆完全是另一回事,所有設備、美髮材料都買足了,但第一家店開沒多久,就因經營不善而倒閉。
「那時候壓力非常大,不知道怎麼辦?家人也都過得很辛苦,我當然不能向他們開口,但我想到我兒子,再拖下去也不是辦法,所以就跟高中最好的朋友講這件事。」Andy說自己那時候幾乎快得憂鬱症,「朋友叫我去中壢騎車晃晃,如果有看到店面出租,就打電話跟他說。」隔天他馬上頂著艷陽去找,看到一間在中原大學附近的店面,沒想到朋友大方地幫他付了押金和裝潢費,「才第一個月我就把這些錢全還給他了。」Andy這次決定逆向操作,透過壓低價格,拉長營業時間,讓周遭的學生也剪得起,「結果這次店一開,一紅就紅了7、8年。」兒子就跟在爸爸們身邊,在美髮院裡慢慢長大。
「我會想讓大家知道我是Gay,你接不接受是你的事!」
「我就是想要讓我兒子過得好。」Andy和男友一起打拼,幾乎天天忙到半夜,有時候生意一忙起來時,客人竟然也會幫忙帶孩子。回憶起當時遇到的客人,Andy欣慰地覺得人都很好,「還會幫忙換尿布、帶出去溜!」事實上,所有客人都知道這是一對男同志開的美髮店,「因為我本來就不喜歡隱瞞呀,我會想讓大家知道我是Gay。接不接受我是你的事,你跟我相處,覺得我人好,那就是好,這跟Gay都沒有關係。」Andy的自信與對許多事情的堅持也慢慢地傳承給兒子。
在店裡兒子第一次跌倒時,Andy馬上放下手邊的事,衝到他面前,大聲斥喝:「不准哭!」兒子嚇傻了,眼淚在潰堤邊緣止住,Andy才緩緩向他解釋,「因為是你自己跌倒的,你就不能哭,爸比也不會給你惜惜(台語),但如果是人家推倒你,你就可以哭,要哭多大聲都可以,讓別人知道他弄痛你了。」Andy說,從那時起兒子就知道,如果是自己做錯事,就不能哭。
上幼稚園後,兒子開始會吵著想要買東西,Andy就趁機教育他錢的重要性。「我就會跟他說,你看爸比每天這麼辛苦在賺錢,你說你要買什麼,那你有錢嗎?」於是和兒子做了約定,下課後把作業寫完就幫爸爸掃地,一天可以有十元,「然後我就買一個豬公撲滿給他,要他把錢存起來,存滿後剖開,再一起去買東西。」讓兒子了解賺錢不容易,花錢也不能隨便。
從決定接住差點無法出世的孩子、學習如何照顧小孩開始,到自己出來開店、不斷拼命賺錢,都是為了這個疼愛無比的「兒子」,希望能給他所有,介紹他認識這世界每一個美好的事物,而這些跟Andy是不是Gay都無關,對孩子來說,或許更重要的是爸爸Andy所給予的無限照顧與關愛,讓他無憂無慮地成長、茁壯。
爸爸、媽媽,誰是誰重要嗎?
Andy兒子身份證上的父母欄至今仍是其原生父母,事實上,他從小就知道自己的原生父母是誰。
「其實孩子到頭來都會好奇自己的身世,如果養父母從來沒有跟他提過,孩子都被蒙在鼓裡,這樣長大知道的時候,他才會傷心難過。」Andy表示,兒子從小就經常和原生父母見面,也都喚做他們為爸爸、媽媽;而經常來照顧兒子的大姑姑,也叫媽媽,至於Andy和其男友一直都稱為爸爸。兒子怎麼分辨這些「爸爸、媽媽們」?Andy輕鬆地說,前面加上名字就行,自然而然就會形成的。
其實對兒子來說,就是多了更多人的照顧與疼愛。以前母親節學校要做卡片時,兒子就會做給大姑姑、原生爸媽,也會做給Andy,既然這些節日的重點是感恩,那感恩的對象何必限定只有父親或母親呢?所有照顧他的人,都能感謝。
「家」最重要的是什麼?
雖然有原生父母,但小時候真正在照顧兒子的人都是Andy,從擔起養育責任,到學校聯絡簿、作業都是Andy在簽名、檢閱,所以當兒子3歲時,Andy的父親也曾經問過他要不要把兒子改成同姓,彷彿同姓就代表擁有相同血脈,能夠讓家更像家,更精實而穩固似的。
「我就去法院問,跑了兩次,結果都跟我說必須是一對正常夫妻、穩定收入等等,還要收養手續,很麻煩啊。」當時Andy遇到的第一線承辦人員,沒說可以單身收養,甚至直接反問他:「那你老婆同意嗎?」一聽到這話,Andy就決定不繼續問了,他說,怕法院如果知道自己是Gay,會拒絕他收養兒子。
「我就覺得乾脆我去改姓,改跟我媽媽同姓,兒子也改跟他媽媽姓,還比較簡單勒。」Andy說,這都無法改變什麼,對實際生活也沒有什麼影響,有沒有同姓、有沒有血緣對他來說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兒子不愁吃穿,課業都是優等,讀幼稚園中班時就拿了縣長盃珠算第二名、市長盃第三名。」真正的「家」是能給予無憂無慮的環境,讓孩子開心、順利長大成人。
「兒子一直都是我的驕傲」
胸口掛著墨鏡、帶著一頂黑色鴨舌帽、掛了一對銀色耳環的Andy接受採訪時說,前陣子兒子才剛從國中畢業,因為網球打得好,已經確定保送花蓮第一高中了,談到兒子讓Andy最驕傲的事,「就是很乖,沒讓我擔心過呀!他一直都是我的驕傲。」Andy開心地分享兒子小時候就很聰明,常常拿獎盃回來,英文、數學都很好,「他想要學什麼,我就努力給他,也會跟他約法三章,想學就要努力堅持。」
Andy說,其實兒子小學畢業時,他和當時的男友分手,只好把美髮店收了,輾轉去中國劇組工作,「這也是去追夢完成心願。」回想當時要和兒子分開的情景,他說一想到每天都穿得帥帥、乾乾淨淨,在都市生活慣的兒子,要去到截然不同的生活環境裡,Andy心裡就很難受。「我就跟他說,爸比現在要去很遠的地方工作,你回媽媽(生母)那裡好不好?我跟你約定上國中後就把你接回來。」兒子個性獨立,離別時很乖巧,說一定會等他回來。
如今Andy跟過多部當紅中國電視劇劇組,擔任造型師一起在各地工作,成功達成自己的夢想,兒子也國中畢業了,結果兩人還沒團聚。他笑說,可能兒子成績表現太好了,「所以我在哪裡也沒關係了,因為我知道他有更專注的事情要做了(打網球)。」
「只有自己的觀念錯誤,才會教壞帶出來的孩子。」
如今台灣同婚終於通過了,但在法律上仍有不足之處,尤其在收養這塊,異性戀配偶可以共同收養小孩,但同性戀卻不行。這背後有很多推測與懷疑,說這樣會養出更多同性戀小孩、會讓孩子在校園中被歧視等等,面對這些說法,Andy無奈地說:「你們瘋了!」
他的兒子就是一個例子,「他就是同志帶出來的孩子,成績這麼好,你會覺得他會因為他爸爸是同志就變成另外一個人嗎?那難道你會因為是他爸爸,所以特地去學校穿高跟鞋嗎?沒有人會去改變他。很多事情,只有自己的觀念錯誤,才會教壞帶出來的孩子。」
Andy是在基督教環境裡成長的孩子,小學就發現自己喜歡男生,但礙於環境因素,一直到退伍時才跟敢跟家人出櫃。當時他在兵營裡,一邊手握著投幣式電話的聽筒,一邊哭著向大姐出櫃,結果才發現其實家人早就都知道了,「他們還是很愛我啊。」他說自己還是基督徒,只是也沒很虔誠,「我去教堂時,難道你們真的要把我趕出教堂嗎?只因為我是Gay?那你就違反了聖約翰福音,你的愛呢?愛在哪裡?你應該用愛去接納、關懷別人,而不是去排斥別人。」
「至少不再有孤兒」
處處透露著自信又樂天情懷的Andy,經常透過網路跟兒子聊天,無時無刻都會給兒子滿滿的鼓勵,現在Andy也有新的夢想。「我的保險受益人都是我兒子,現在的夢想是在台灣買房子,登記在兒子名下,搬回來可以跟他一起住,還有我全部的財產以後也想給他。」面對現在的司法體系,雖然Andy知道自己的情況可能可以透過近親收養解決,但也怕自己因為男同志的身份,加上單身又在中國工作,收養評估不易過關,「如果財產無法給我兒子,那我就全部捐出去做公益。」
Andy雖然沒有配偶,也不是透過傳統收養機制得到孩子的,但希望透過自己的故事讓社會知道:同性戀配偶與異性戀配偶一樣都能把孩子好好的帶大。盼台灣法律接下來也可以讓同志配偶能共同收養小孩,能慢慢弭平社會對同志家庭、小孩的偏見,他套一句他說過的話,也是他所做的事,「至少讓這社會不再有孤兒。」
後記:
台灣同婚專法仍未完足,包括跨國同性伴侶的婚姻仍有國籍限制、與伴侶的家人之間無姻親關係、同志伴侶只允許繼親收養(限收養伴侶「親生」的小孩)等,這些差異都再再地提醒著這社會——同志伴侶的「家」不一樣,但究竟為何需要做出這樣的區別?
答案或許就是這社會對同志家庭仍有許多不了解之處,甚至對「家」的想像仍是核心小家庭、一夫一妻的模樣,面對反方不斷宣稱同志家庭會對孩子造成負面影響,不禁就讓人更想追問:究竟對孩子來說,「家」的功能為何?
透過Andy的故事,我們能感受到一個「家」對孩子來說,最重要的是愛與陪伴,而親情則是透過生活的照顧、互動,才能建立起羈絆和情感,無關父母親有幾個,無關他/她們是同性戀還是異性戀,也無關彼此血緣是否相同,每個家都是獨一無二,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更重要的是能不能給予愛和包容,讓每一位成員都能順利地成長茁壯,當哪天穿梭於社會中感到疲累的時候,能有個稱之為「家」的地方成為避風港。
(原標題:「我是男同志,我接住了差點被生母打掉的孩子」)
作者介紹│賴怡君
台灣伴侶權益推動聯盟專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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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佈日期: 2019/0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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