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Bar側記│八月場《誰怕性別?Who’s afraid of gender?》
「帶一本書來Book Bar」八月場,邀請到伴盟理事、明尼蘇達大學人類學博士生羅盤針,分享Judith Butler的Who’s afraid of gender?。主持人許秀雯律師在開頭時指出,當前世界的新局勢是極右派勢力的興起:包括保守、威權與法西斯的主張,以及排除移民等政策,都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支持。其中也包含反性別運動的崛起,例如美國川普總統針對跨性別群體發布了許多攻擊與不平等政策。她進一步提醒,臺灣亦有部分政黨與政治人物試圖吸納這股保守選票,那麼,在臺灣的我們該如何思考與回應?
▶️性別有框架
羅盤針呼應秀雯律師的開場,指出我們正活在一個充滿危機的世界:氣候危機、戰爭,以及新自由主義帶來日益不安全的生活型態,讓人活在恐懼之中。而「性別」是特別凝聚這些恐懼的方式。
作為女性主義與酷兒理論的重要代表,Judith Butler在《性別麻煩》出版30年後,再回來談性別,間中她陸續出版《身體之重》、《消解性別》,談論性別與身體的問題,也轉向更廣泛的政治理論,例如:《戰爭的框架》與《危脆生命》。盤針指出,這些討論其實都累積到這本新著。
首先,盤針談到《戰爭的框架》的核心概念——「框」。所謂的「框」,決定了我們能看到或無法看到什麼,Butler常舉例戰爭時候,什麼樣的人的死亡是值得被紀念、什麼樣的人的生命容易被忽略。同樣地,對於當今許多議題的理解,例如核災風險、食安危機等,我們也不能僅僅視為單純的正反立場或贊成與否決,而是應該理解,每個人對議題的理解已經先受不同的框架形塑。而性別是有框架的,意味著我們對性別概念的理解是不一樣。
羅盤針分享,gender有兩個意義。首先,Butler談到人們恐懼的性別是種性別幻想(gender phantasm),這個幻想會將性別當作毀滅性武器,例如:梵蒂岡教宗方濟各說性別是一個可以讓數千萬生命消失的核彈、毀滅性武器,這種說法成為反性別運動的起源。然而,對Butler來說,性別並非統一龐大的東西,而是細膩日常且複數的,每個人對性別的思考都不同。相對地,反性別運動反對的則是一個完整、一致性的性別意識形態。
Butler分析他們為何恐懼性別。盤針舉例反性別的人常擔心學校教了多元性別,小孩就會去當跨性別、變成同性戀,雖然聽來不合邏輯,但他們其實是以威權主義的框架去理解性別,認為性別教育是一套固定的意識形態,用來洗腦他人。這反映了他們對這個政治真實的理解,所以多元性別對他們而言不是多種可能,而是一種洗腦。
▶️誰害怕性別
那麼,誰在反對、害怕性別?盤針認為這是本書非常精彩的地方。第一,是基督教宗教勢力,Butler有引述臺灣學者的研究,指出臺灣的基督教與漢人儒家文化聯手反對同婚運動。第二,是右翼政治,Butler提到右翼常挪用左派語言來攻擊,例如:「意識形態」原本是左派、馬克思主義用來批判社會控制的概念,而右翼反過來指控性平運動者也在進行洗腦。
反對性別的人希望透過恐懼的力量讓人回到保守主義。過去,性別平等運動目標是改變體制,包括同志要結婚、課本要有性平教育、跨性別的性別變更制度等,但反性別的人建立一種框架:若你靠近性平運動,就會遭到毀滅。盤針指出,他們把對生命的恐懼與世界的不安外化到弱勢群體,並宣揚要回到保守、穩定、清楚的父權秩序,甚至嘗試說服這個秩序是過去所存在過的穩定。譬如有人會說戒嚴時候社會較平和、治安良好,解嚴之後就有社會運動、社會就很亂,可是,卻忽略戒嚴時期其實是國家動用軍警系統來剝奪生命換來的「穩定」。
第三,排除跨性別或自稱性別批判的女性主義者。Butler指出,以女性主義的名義反對性別的立場往往誤解並扭曲了「批判」歷史上對於社會運動的意義,批判是對制度運作的具體分析並思考新的理解方式,而不是簡單呼籲廢除某個事物。在他們眼中的性別是虛假的意識形態、跨性別是一種危險的幻想,從而以非此即彼的化約論點取代了對於社會現實更複雜、歧異的理解。而無論是否有意,與右翼聯合推進反性別運動帶來的破壞是取消那些原本為了擴大自由與平等實踐而制定的政策與法律。
▶️恐懼性別幻想
Butler認為,性別領域本來就充滿反身性與批判性思考,但反性別的人會忽略這個事實,呼籲「不要閱讀」。然而,對Butler而言,閱讀是民主生活的前提,討論議題必須建立在具體的文本、現象或制度的分析,而非僅依循恐懼的框架。這一群自詡為基進女性主義的人,背離了基進女性主義的核心。基進女性主義經常反思性別二元論,早在1970年代美國女性主義運動,提出的口號:女人認同女人(women identify women),意思是我們本來活在父權思想裡,沒有真正去愛那個被壓抑的女性,所以要去反抗父權社會對性別的控制,並肯認自我定義。但是,反跨性別的人卻否定了自我經驗,以家父長式宣稱「比你更了解你的生理性別」,甚至將跨性別群體視為社會恐懼的來源、訴諸恐懼的性別幻想。
關於性別認同,Butler認為它既非個人財產,也不是會被他人奪走的東西,因為反性別者常聲稱若把生理性別替換成社會性別,那女性權益與安全空間就會被剝奪,甚至會出現強暴的恐懼幻想。對此,盤針轉譯Butler的原文:暴力犯罪是真實的、性暴力是真實的、創傷的後果也是真實的、父權秩序也是真實的,但是,當我們生活在創傷不斷重複發生的狀態裡,就難以分辯什麼是真正危險的、我們在害怕什麼,而我們所害怕的與實際發生的是不是有段距離,過去曾經發生的以後會再發生?我們很常在恐懼狀態下,用創傷把這些經驗黏合在一起。但是,Butler認為,那其實是需要更仔細清晰的判斷工作,去分辯什麼是可怕的事情。也就是,我們面對暴力,需要更具體的政治分析。
Butler提醒說,反性別的人看似保護傳統家庭,其實是在一個不安全的世界裡,提出想要活下去的想法,認為父權社會可以提供安全、家庭、生命可以延續,然而,女性主義早已對「家」有很多的批判,包括誰是照顧者、誰的生命得以延續等——因此,我們唯有從他們的框架,去理解他們真正恐懼的是什麼。
▶️危脆生命的連結
可以怎麼做?盤針提到Butler的性別表演/展演概念,強調的是性別的可能性與暫時性的狀態,提醒我們性別看似重複實踐而成,其實是有歷史變化與未來修復的可能,並非固定不變。因此,反性別運動不必視為單純的社會倒退,而是對權益辯論來回的部分過程,關鍵是在這個「重複」中尋找機會。
另外,Butler提到的危脆生命:人的生命是脆弱的,需要仰賴各種基礎設施才能生存。盤針提醒,最近臺灣流行說法西斯,認為對方不同意你反對他的意見,就會說你是法西斯。但是,真正的法西斯,是國家可以為了整體發展而剝奪或抹殺特定的生命。在公共討論時,我們往往忽略其實我們有很多的共同點與脆弱性,這能讓我們重新思考與他人的連結。
對Butler而言,恐懼與幻想都不是假的,而是一套我們對事情的理解、建構日常生活的基礎:恐懼死亡、幻想成功與夢想,每個人都會有很多的恐懼與複雜的情緒。在這個充滿貼標籤的時代,關鍵是如何透過身體脆弱性,看見彼此的共同與連結,是在這些恐懼或負面情緒中開啟轉換的機會。
最後,主持人秀雯認為,人們的想法各異、不可能變得一致,但應該要有共同生活的底線,是不能抹殺他人存在與尊嚴。無論何種性別,我們確實共享許多部分,但是不能抹殺別人的性別認同。盤針也補充,我們對社會秩序的想像,是要把底線說清楚,因為社會穩定不是靠不吵鬧、也無法控制他人的恐懼,只能去理解他們的框架、尋找轉換的空間,才能去抵抗龐大的反性別運動的宣傳。
發佈日期: 2025/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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